红袖招

更无人处月胧明2

佟梨本来不叫佟梨,她本来是叫罗黛。

罗黛生在个小户人家,父亲叫罗行,是个行脚商,挑着担子卖南北时兴的各色货品。罗行娶了老婆王氏,就带着老婆还是走南闯北。生罗黛那年,正好赶上贩延支山的眉黛,所以女儿就取名叫罗黛。

罗黛跟着父母走过了很多地方,跟着父亲学写字算账,如果没有意外,到了及笄之年,找个好人家嫁了,一辈子也就安稳下去了。

13岁那年,黄河涨大水,大坝决堤,哀鸿遍野,饿殍满地。罗黛的父母被大水卷走了,活不见人死不见尸。罗黛抱着一块浮木顺水漂了不知道多久,捡了一条命。

她跟着流亡的人群走,初时还能拔些野草充饥,后来连干净的水都快要喝不上了。就这样挨了快一个月,终于走到了荥阳郡,已经瘦得皮包骨,只剩下口活气了。

荥阳郡守在城东设粥棚,中午每人可喝一碗稀粥,虽然不能饱腹,总不至于饿死。罗黛第一日去粥棚领粥吃,就赶上郡守贴了告示在粥棚边上,招揽会写字的人,为流民登记造册,重填户籍。

罗黛喝了一碗热粥,找了口井打了水洗干净了头脸和手,整了整衣服就去郡衙了。那一年她十三岁,身量比普通的女孩子高些,夹在去报名的队伍里,一点也不突兀。

零零散散去了十几人,在郡衙一进的院子里,露天摆着几张条桌,桌案上是笔墨纸砚,随便让写一些能默的文章就可以。罗黛想,既然是要为流民登记造册充填户籍,还是写百家姓有用一些。

约莫一炷香的时间,也就都停下了笔,罗黛是唯二留下来的两个人。另一个是一位虬髯大汉,任谁看见也觉得是个粗人,竟没想到粗黑的大手写字还十分秀气。

二人留下来也没有什么客气的规矩,直接拉到了粥铺边上摆了条桌案几,领了粥的人便过来登记,问清楚从何而来,家中原有几人,姓名是什么,年庚多少,往何处去还是打算留在此处,一一记录好了就行。

罗黛自小跟着父母行商,走过不少地界,各处的方言都听得懂些,那位大胡子看起来也是个常在外行走的,若是遇上听不懂的,俩人互相问一问猜一猜,也就解了。比预计的速度快上许多,到了傍晚时候,已经登记了近百人。

到了晚间,二人被安排住进了下人房里,罗黛正愁着要如何就寝,那大胡子倒自顾搬了一条长凳去了外间,也没说什么话,躺在长凳上片刻便鼾声四起。那条凳并不宽,他却睡得极安稳,罗黛想着他该是有些傍身功夫。

罗黛本以为自己会睡不好,可多日惊惶劳顿,终于吃了暖和的东西又有床铺铺盖,哪里有睡不着的事?她睡得极沉,连那大胡子的鼾声都不能搅扰她的好梦。

次日清晨她被大胡子一声长啸惊醒,才知日头已经上了窗户。她原本想打探一下那大胡子的事儿,可又怕说多了话让人猜到了性别,只得默默的给他打了水,又自己打了一盆水端回里间去洗脸。

水虽然凉,她还是把头发洗了干净,拿木梳小心的把擀毡的头发一点一点通开,又仔细梳了两个书童髻。端着脏水出去外间的时候,那大胡子也洗了头发,只是他洗过的头发还是乱糟糟的还滴着水,见她出来只过来接了她手里的水盆,一手一个的端着站在门外泼了。

“帮我梳头!”那大胡子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。

罗黛以前也帮父亲梳过头,可没绑别人绑过。母亲说,除了父兄,女子只能给丈夫梳头。可如今不比寻常,这些讲究就用不上了。

罗黛进屋拿了木梳出来,让他坐好,在他身后仔细给他梳起头来。他的头发极多,又弯曲纠缠,多日没有搭理,好多处通也通不开。他倒是和痛快,直接从靴子里拔了匕首出来,叫她削掉就好。过了许久终于算是都顺开了,罗黛又在头顶绑了个书生髻,用一块布巾包好。

胡子她不敢动,还是那样卷曲纠结着,遮盖了他半张脸。那人浑不在意,又将脏水泼了出去。二人收拾停当出了门,各领了一碗稀粥,又继续开始登记名册。如此反复过了十日,两千多人已经登记,再没有更多的流民涌来,算是告了一个段落。

二人都不是爱说话的人,心里知道这份活计怕是到了头,嘴上谁也没说什么。罗黛回了屋子把东西收拾好,该归位的归位,该叠放的叠放,一切停当了,便坐在床边发呆,有种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。

竟然就这么活了下来。

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大胡子走了进来,递给她一本名册。她不明所以,接过来翻看,以为是什么地方出了错,格外仔细的核对。

直到翻到了最后一页,看到了两个名字。

佟狸,年二十七,男丁,荥阳郡,父母双亡,有一胞妹。

佟梨,年十四,女眷,荥阳郡,父母双亡,有一胞兄。

“为什么。”她下意识的问出了口。

“你能活命。”那人答道。

“会被拆穿的……”她喃喃道,可她知道这几率并不大,只要他和她都安安分分的生活,不惹事不打官司,没有人会去查一个良民的身份。

“崔希逸信就够了。”那大胡子这样说。

“你……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男子的……”罗黛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这件事,惊慌道。

“呵。”

第二天早晨醒来,大胡子已经不见了,有侍者来传“崔大人召见你二人。”

她独自一人去见了那位崔大人,那是一位年轻的大人,穿着旧得官服,面色白皙目光冷峻,他问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罗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只好将那本名册翻到最后一页,递了上去。

“佟梨……”崔大人低声念出来,随即啪的把册子合上了。“那你从此后,就叫这个名字吧,留在我身边做个奴婢。”

“是。”佟梨跪在地上,恭恭敬敬的把额头点在了地上的青砖。

 
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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